□张翔
湟流一带绕长川，
河上垂柳拂翠烟。
把钓人来春涨满，
溶溶分润几多田。
——【清】张思宪《湟流春涨》
每当春风轻拂河湟谷地，柳树便率先感知到春的气息，纷纷抽出嫩绿的新芽。细长的柳枝随风飘舞，宛如婀娜多姿的少女，在河畔翩翩起舞。那一抹鲜嫩的绿色，为经历了漫长冬季的河湟大地带来了生机与希望，宣告又一个春天的到来。
咏柳诗，“留”真情
在我国古代，很多诗人都会用柳树来表达相依相思之情。
“折柳”一词最早出现在汉乐府《折杨柳歌辞》第一句：“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折柳送行”的习俗最早见于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的《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依依”本是柔弱的样子，后来也有恋恋不舍之意。因为“柳”和“留”谐音，“丝”又有“情思、思念”之意，柳丝就有了相思情感，柳树也成了离别挽留的象征。故古时送客有折柳枝相赠的习俗，以表达不忍离别之情。
徜徉在古城的湿地公园，亭台水榭边的柳树半遮半掩，在红红的廊柱映衬下，愈加娇柔。柳条挂在花格窗、黛色瓦上，古韵十足，让人不禁想起了古人咏柳的诗句和往事。
古诗词中，有“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佳句，将柳条比作绿色的丝带，不仅描绘了其形态的柔美，更寓意着春天带来的生机与希望。又有“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的诗句，借柳条抒发离别之情，表达了诗人对远方亲人的眷恋。“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庭前时有东风入，杨柳千条尽向西。”……这些脍炙人口的诗句，时常在脑海中闪现。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袅袅古堤边，青青一树烟。若为丝不断，留取系郎船。”这两首诗分别为《送元二使安西》和《江边柳》，诗中不单单描写眼前柳树景色，更寄托了绵绵的慰留之情。
宋代大文豪苏轼任杭州知州时，在治理西湖时，将挖出的淤泥和葑草堆筑了一道长堤，连通了南北两岸。后人为了纪念他治理西湖的功绩，将长堤命名为苏堤。堤上遍植柳树，“苏堤春晓”被列为西湖十景之首。笔者曾在春日前往，徜徉在苏堤上，春风骀荡，桃花伴着柳丝摇曳，柔情脉脉，真乃一道妩媚的风景。
如今，在古城的一处文化公园的长廊里，展陈着多首古代名家描写柳树的诗句，有宋朝杨万里的《新柳》、唐朝白居易的《杨柳枝词》、唐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唐杜牧的《柳绝句》等等，可见公园的设计者已经将“咏柳诗”当成了点缀河湟文化的重要内容。
每当行走在清风拂面、柳丝轻飏的湟水湿地公园，就会不由自主地低吟起清代张思宪的《湟流春涨》这首诗来。笔者认为，这是历代诗词中描绘河湟春景、咏怀河湟杨柳的最佳之作。
即便是在当今，诗中所描绘的景色，依然会在眼前徐徐展开：湟水悠悠，蜿蜒穿过谷地的城镇村落，河畔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枝轻舞，似要撩拨起翠色的晨雾。在这如诗的景致里，河湟杨柳，不仅装点了谷地的四季风情，更深深扎根在每一个河湟人的心中，成为魂牵梦绕的望乡树、思乡树。
左公柳，今仍在
“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渡玉关”。遥望大西北，遥寄杨柳树，人们就会想起一个让人缅怀的名字——左宗棠。想起左宗棠，就会很自然地想起“左公柳”。
于是，很多人不禁会问：远征大漠、收复疆土之际，左宗棠为何会有“闲心”种树？
其实，早在道光二十三年（公元1843年），左宗棠就用他教书所得薪水在老家湘阴购置田产，并在宅门上亲题“柳庄”二字，自号“湘上农人”，过起了隐士般的生活。从这段经历可以窥见左宗棠对柳树的偏爱。加之南方农民素有在宅前屋后种桑栽柳的习惯，左宗棠和他的湖湘弟子就将这一习惯带到了西北。
而促使左宗棠西北种树的更深层次原因，则是他对经略西北有着超越时人的远见和洞察。西北地区大量森林被毁、草原被拓垦，生态急剧恶化，自然灾害频发，一度陷入了“越穷越垦，越垦越穷”的恶性循环怪圈。加之多年的战乱，左宗棠西北进军途中“师行所至，井邑俱荒，水涸草枯”。在这样的情形下，左宗棠只有边进军边善后，从恢复生态和农业生产着手，为西北再聚人气和生机。正如其后来总结的：“臣之度陇也，首以屯田为务……官道两旁种榆柳垂杨以荫行旅。”
左宗棠经略西北期间究竟种了多少树？据其于光绪六年（公元1880年）给朝廷上报的《防营承修各工程请敕部备案折》记载，仅甘肃（当时河湟一带属于甘肃辖区）一省的植树量就有约五六十万株。有人估算，十余年间整个西北地区军民的植树量在一二百万株。新疆巡抚袁大化在《辛亥抚新记程》中写道：“自出潼关西来，柳阴夹道，望之如硖路然，皆三十年前左文襄公西征时种植……春光入玉门矣。”
学者马啸在《左宗棠在甘肃》一书中写道，广种杨柳，成了左宗棠治理西北生态环境的标志性行动。尤其是当左宗棠把植树造林的朴素思想推广为具有一定规模的政府行为之后，对西北的开发从此多了一种思路，而这是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
这些杨柳树，后人称之为“左公柳”。在古树名木中，像“左公柳”这样以某一个人命名的树种非常罕见，这是老百姓对植树造林、造福一方的地方大吏的赞许和肯定。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左宗棠为后人留下的不仅是一道引人瞩目的生态风景线，更是时刻激励后人保护生态、热爱家园、建设边地的精神财富。
河湟柳，思乡树
河湟谷地，这片位于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过渡地带的独特区域，气候相对温和，湟水及其众多支流滋养着这里的土地。河湟柳，就沿着这一道道水流、一缕缕春风，在谷地的河边、沟渠、台地、庭院四周扎根生长。它们的枝干虽不像江南垂柳那般纤细柔弱，而是略显粗壮坚实，树皮粗糙而厚实，树形高大优美，枝叶婀娜多姿，成了河谷里令人敬畏的风景树，也成了高原人扎根高原、坚韧不拔、造福桑梓的精神寄托。
每当经过河湟地区的每一个村落时，村口的大路边、高坡上，总会有一棵两棵的高大的杨柳树静静地矗立，高大的身姿、浓密的枝叶，在阳光的爱抚下，无声地展示着自己魁梧、遒劲、沧桑的形象，似高大威武的哨兵矗立，给村庄以安谧，给村民以安慰。古往今来，河湟柳，成了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的守护神，默默地守望着河湟儿女耕读持家、敢闯天下……
三四月天，正是垂柳最“善变”的时候，一夜春风一夜绿。细小的柳花伴柳芽而生，黄澄澄，毛茸茸，在春水的浅映下，美得如诗如画。而柳丝也是昨夜鹅黄，今日豆青，明天即成葱绿，真是把对春天的依依不舍都维系在了这万条绿丝上。
因为有了湿地的庇荫，从烟雨江南，到西北河湟，柳树的生长不分地域，除了树皮随着地域逐渐变得粗糙之外，柳枝的婀娜、柳花的轻盈一如既往。周紫芝先生说“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而在热衷于湿地万物的我等看来，却是：柳条千万枝，柔情萦湿地。
细细的柳条仿佛是大自然最精湛的画笔，以天空为幕，以大地为纸，勾勒出一幅幅生动的春日画卷。它们或低垂于水面，轻拂波光粼粼的湖面，仿佛是在与鱼儿低语，讲述着春天的故事；或高高地扬起，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用它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笔触，将春天的明媚、生命的活力以及自然界的和谐之美，淋漓尽致地展现在人们的面前。
夏日，河湟柳的枝叶愈发繁茂，宛如一把把巨大的绿伞，为人们遮阳挡雨。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来到河边，坐在柳树下，听着湟水潺潺的流淌声，感受着从河面吹来的阵阵凉风，一天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妇女们一边哼着“花儿”，一边做着手中的针线活儿；男人们则折上一段铅笔粗细的柳树枝，在手掌里轻轻地揉搓，将嫩绿的柳树皮和枝干分离开来，一支轻巧的柳笛就做成了。在柳笛的引导下，悠扬的河湟民间小调就在下河边、田埂上流淌开来，在河谷中久久回荡。
在河湟人的生活中，河湟柳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由于历代的乱砍滥伐、毁林开荒，家用的木材逐渐稀缺，河湟柳的枝干便成为人们建造房屋、制作农具的重要材料。它的木质柔韧，耐腐性强，用它制成的农具把儿，富有柔性，经久耐用，陪伴着河湟人度过了无数个辛勤劳作的日子。
树木多情，花草无言。河湟柳见证了河湟地区从蛮荒混沌、蒙昧原始到田园泛金，阡陌交通的历史演进，更寄托着河湟人对农耕文明的追忆和缅怀。无论走得多远，无论身处何方，只要你是河湟人，只要看到杨柳依依，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浓浓的思乡之情……
河湟梦，多栽树
“春风如醇酒，著物物不知。”当春风悄然越过拉脊山的峰峦，轻柔地拂过河湟谷地，这片古老的土地便迎来了一年当中的黄金时节。
每到春天，河湟人就会不约而同，有组织地开展植树造林行动。清晨，人们迎着朝阳，肩扛工具奔赴植树现场。河水在晨曦中闪烁着粼粼波光，与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相互辉映，构成一幅雄浑壮阔的画卷。然而，近看河岸两边，部分土地因缺乏植被的庇护，显得有些荒芜，这更加坚定了人们为故乡增添绿意的决心。
来到指定区域，林业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了一捆捆扦插的杨柳枝条（俗称树栽子）。这些扦插枝条两米多长，铁锨把粗细，表皮光滑，泛着淡淡的青色，芽苞饱满，似乎在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工作人员一边示范，一边讲解扦插的要点：“坑要挖得深一些、宽一些，枝条插入时要保持垂直，压实土壤后记得浇透水……”人们全神贯注地聆听，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千叮咛、万嘱咐，目的就是为了让更多的树木在河湟谷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人们迫不及待地拿起铁锹、镐头，开始刨土挖掘树坑。河滩地砂石遍布，土层很浅，经过一冬的冻融，土质依然坚硬。没挖几下，就感觉手臂酸痛，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想到这些杨柳树未来将扎根于此，抵御风沙的侵袭，给田园增添生机和活力，人们又充满了力量。
足足有一米深的树坑挖好后，挑选粗壮的杨树枝条，将其底部削成斜面，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导，小心翼翼地扦插入坑中，然后用双脚反复踩实周围的土壤，确保树苗根基稳固、树身不偏不倚。紧接着，从洒水车上提来清水，为新栽的树苗浇上“定根水”。清澈的水流在土壤中渗透，发出润物细无声的滋滋声响，惬意极了。
经过一天的努力，原本荒芜的土地上竖起了一排排整齐的杨柳枝条，它们像一个个列队挺立的士兵，等待着春风的爱抚，春雨的洗礼，抽枝展叶，焕发生机。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在河湟大地，人们种植的不仅是亲亲杨柳树，更是对绿色未来的美好憧憬。人人都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些杨柳树将茁壮成长，为河湟谷地筑起一道逶迤蜿蜒、鸟语花香的绿色屏障，展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图景。
如今，湟水河畔修建了许多公园和休闲广场，河湟柳作为主要的景观树种，被广泛栽植，与泡桐、槐树、丁香、鸡爪槭、桃树、梨树、苹果树、李树等众多树木花卉一起，精心呵护着一方水土，装点着河湟谷地的缤纷四季。
河湟柳，永远是河湟人心中不变的念想和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