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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葵,花开河湟节节高 2025年03月18日

河湟庭院蜀葵艳

蜀葵花开得正旺

江南芙蓉花开

正在疯长期的蜀葵枝叶

迎着阳光盛开的蜀葵花

蜀葵装点着河湟庭院

□张翔

河湟谷地的季风

吹过蜀葵倔强的茎秆

吹过那些不肯低头的花朵

河湟谷地的蜀葵

不仅是沉默的植株

还是来自大地深处的问候

是儿女们托举着的一缕乡愁

——题记

身处河湟谷地,若是有人问我,高原大地春风徐来之时,最亲近家园的乡土花卉是什么?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蜀葵!

若是再问,高原上有一种花卉,能与江南水乡的芙蓉花媲美,且仅限一种,它叫什么?我思量许久,回答依旧是:蜀葵!

可有人听了,立刻满脸不屑,说:“你说的不就是长在村边街巷犄角旮旯里的大蜀荠吗?”我点点头,却反问:“怎么,难道它不配吗?”

众人一时惊愕,满脸疑惑。笔者的追问就得寸进尺了:想必你们真是没有把蜀葵放在眼里啊!需要知道的是,在众多的花卉中,只有蜀葵是从早春一直陪伴着河湟人走到深秋的,即使第一场冬雪降临之时,蜀葵仍然倔强地兀立着,但又有谁注意过呢?

就如高原人一贯地关注外面的世界,从来没有仔细审视过脚下的故土一样,面对蜀葵,这种司空见惯了的草本植物,我们该改变一下观察事物的思维定式了……

(一)

蜀葵,为锦葵科蜀葵属草本植物。在中国,蜀葵是重要的传统花卉,历史悠久,分布广阔,名称众多,有一丈红、大蜀荠、戎葵、斗篷花、棋盘花等别名。蜀葵喜光,喜湿润环境;耐寒,抗性较强;对土质与肥力要求不高,且耐盐碱,喜疏松干爽的砂质土壤。

蜀葵因植株挺拔高大、花型丰富、花色绚丽而受到人们广泛的赞赏。我国古代许多著作中都有关于蜀葵种植的记载,张衡的《西京赋》中就提到蜀葵生长在上林苑中;陈虞繁《蜀葵赋》记载,铜爵园、昆明池和华林园三座著名园林中都有蜀葵的种植;宋元时期,蜀葵也在私家庭院内广泛种植。

《群芳谱》里甚至说陈年的蜀葵种子稍微炒一下撒在地里,早上种下,晚上就能发芽。宋人温革的笔记《琐碎录》上则记载着“(蜀葵插瓶萎顿后)以百沸汤沃之即复苏”的文字。

《尔雅》曰:“菺(jiān),戎葵也。”因其植株较高,又名“一丈红”;且花于端阳节前后开花, 亦称“端阳花”。每年六七月份为盛花期。崔豹在《古今注》里进一步解释道:“荆葵,一名戎葵,一名芘芣,似木槿而光色夺目,有红,有紫,有青,有白,有黄。茎叶不殊,但花色有异耳,一曰蜀葵。”

蜀葵的花,确实算得上硕大。也许是因为这硕大,蜀葵曾早于牡丹和芍药,被奉为众芳之主。

南朝颜延之《蜀葵赞》中说:“喻艳众葩,冠冕群英”;南朝王筠《蜀葵花赋》中说“迈众芳而秀出,冠杂卉而当闱。”而笔者尤其喜欢唐代岑参的《蜀葵花歌》:

昨日一花开,今日一花开。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始知人老不如花,可惜落花君莫扫。人生不得长少年,莫惜床头沽酒钱。请君有钱向酒家,君不见,蜀葵花。

到了晚唐时期,盛名本不敌蜀葵的牡丹逐渐脱颖而出,成为花中之王,芍药为花中之相,蜀葵的花魁地位一路下滑,一直滑落到了排行榜的最末位置,令人惋惜。

作家任淡如先生在观察蜀葵的特性之后说:“蜀葵当红的原因是她的花朵开得又大又繁;可她被逐渐放弃的原因,也是因为她的花开得又繁又大。”这正好应了唐代陈标在《蜀葵》一诗中的描绘:

眼前无奈蜀葵何,浅紫深红数百窠。

能共牡丹争几许?得人嫌处只缘多。

而蜀葵生命力旺盛,没完没了地开花,不引得众花妒忌才怪呢。陕西科普作家祁云枝自小喜爱花卉,而对盛开的蜀葵花做过一番认真细致的观察和研究。在她的《蜀葵》一文中,就有这样的描述:

蜀葵开起花来,有种咋咋呼呼的艳丽,不秀气,不雅致,也不懂收敛、节制。一株蜀葵,就像一柱劲爆的喷泉,花喷泉自下向上,由低至高喷出茎叶,喷向天空。明媚了灰扑扑的院子,也给我的童年皴染了亮色与欢欣。

端午前后,碗口大小的花朵陆续沿两米高的茎一路张扬着喷上去。我和妹妹开启了贴花瓣、吃花盘、采蜀葵叶包红指甲的欢喜日子。

后来我想,我对草木产生浓酽兴趣的起点,就是蜀葵。它的叶花果,全方位多角度诠释了米沃什曾说过的一段话:小时候,我主要是世界的发现者,不是作为苦难的世界,而是作为美的世界。

在河湟谷地,蜀葵是最先从寒冬里破土而出的花卉。当大地的冰封还未完全化冻,在乡村院落、城市小区的一些向阳角落里,她们就探出嫩嫩的叶芽来,不出几天,就已经扑棱开阔大的叶子,颜色由浅绿演变为深绿,并且抽出花挺,花挺顶着叶片,逐级长高,及至半人高时,就迫不及待地开起花来。而这时的丁香花、梨花、桃花等应季的树木也进入盛花期,成为春天里争奇斗艳的使者,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令人惊奇的是,当初春就开始发芽、展叶、生枝、开花的蜀葵,在七八月份就完成了使命,而此时已经形成的铜钱般大小的果实盘依次开裂,小蛆虫似的种子掉落在树下草丛,又悄无声息地开始了一年当中的第二次生命旅程。由于谷地盛夏的气温和湿度要比初春时候优越得多,十几天的时间,小蜀葵又开始擎举着更加肥大的绿叶呼呼往上“窜”了!直到深秋的第一场雪压弯了她们倔强的腰身……

菜畦里、花园里,蜀葵被拔了又长,长了又拔,但她照样生根发芽,枝叶蔓延,而且一年比一年生长旺盛,地盘儿一年比一年阔大。真的很奇怪,有蜀葵的地方,矮植、杂草自然消失,深秋时蜀葵已经长得很壮实高大,但是第二年并不延续长挺开花,而是把难得的机会和时光让给了身旁微小、孱弱的种子生根发芽、快速成长。

由于有心人发现了蜀葵能够在高原谷地一年两生的习性,才有了蜀葵在科研平台上的一席之地,才有了将蜀葵列入高原优良花卉品种的难得机会,蜀葵的园林地位似乎有了进一步的提升,“野孩子”变成了“园中宝”。她既可在园林中与其他花卉混合种植,形成丰富的植物景观,也可在道路旁、庭院里进行篱笆式种植,形成色彩绚丽、丰富多样的彩色花带。

(二)

蜀葵,大蜀荠,从字眼上望去,想必蜀地四川就是蜀葵的原乡。

笔者注意到,在2024年举办的堪称园艺界“奥林匹克盛会”的“成都世园会”会场,30余个展园中,处处都可以看到蜀葵的身影。唯一以“蜀”命名的花卉植物——蜀葵在更广范围内进入了大众视野,也着实出尽了风头。

“我知道了关于蜀葵很多从未知道的秘密,这正是园艺能给人们带来价值的很好例证,不仅是经济收益,还有精神的富足。”就在2024成都世园会启幕前,国际园艺生产者协会主席莱昂纳多·卡皮塔尼奥曾到访金堂县的鲜花山谷,一览川中蜀葵的风采后发出感慨。作为本届世园会的联动点位,鲜花山谷绽放的蜀葵为世界各地游客集中展示了独具中国标识、成都元素的蜀葵之美。

作为土生土长的中国花卉,蜀葵经丝绸之路传播,成为世界上分布最广的中国植物之一。据《中国蜀葵——走向世界的丝路之花》介绍,蜀葵是最早经由丝绸之路被引种到西方的原产中国的花卉植物之一。

据记载,蜀葵在公元8世纪被引种到日本;随后,蜀葵沿着丝绸之路逶迤西行。在敦煌壁画里,蜀葵与莲花成了最为重要的佛教名花。大致于15世纪进入欧洲后,蜀葵在欧洲北部的冰岛、芬兰、瑞典开始扎根、展枝、开花。

奇妙的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好莱坞大道上有一座“蜀葵之家”(Hollyhock House),系建筑大师弗兰克·劳埃德·莱特(Frank Lloyd Wright)的作品,建于1919年至1921年,2019年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每年吸引数万名参观者,其客厅内镂刻的双“喜”字样中式烛台及仙鹤屏风等,为这座满是蜀葵元素的建筑增添了多元文化的注脚。

蜀葵,也频现于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笔下。比如1886年梵·高创作的《花瓶中的蜀葵》,属于后印象派现代艺术的花卉画,现藏于苏黎世美术馆。在提香、鲁本斯、莫奈、列宾等著名画家笔下,蜀葵不断得到一种全新的色彩与造像的赋形。而歌德、司汤达、巴尔扎克、雨果、安徒生等经典作家,相继把蜀葵作为重要花卉,写入作品中。

其实,在西方绘画大师的笔下,蜀葵往往是描摹生活的首选之花;在世界各国的邮票题材中,蜀葵屡见不鲜、风靡全球;在日本漫画家宫崎骏的笔下、在俄罗斯的歌剧中、在西班牙的电影里、蜀葵都曾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人作过这样的估计,在所有引种到世界各地的中国植物中,蜀葵是画家笔下绘制作品数量最多、文学家描绘最多的品种,是世界范围内分布最广泛、知名度最高、生命力最强的中国花卉。

科普作家祁云枝也说,曾经以为蜀葵的乡土味儿浓厚,后来我在唐寅、沈周、徐悲鸿、张大千等大家的中国画里见过,也在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莫奈、塞尚、梵·高等名家的西洋画作里见过。看了国画洋画后觉得,我一直以为很土很土的蜀葵,竟和高雅艺术离得这么近,近得似乎那时的生活就是艺术,就是一幅画。

平凡无奇的蜀葵,清雅高尚的蜀葵呵!

(三)

蜀葵,花瓣甚大,花色艳丽,单瓣或重瓣,有“花似木槿,叶比芙蓉”之说。 而笔者客居江南一隅,对江南骄子——芙蓉、木芙蓉有了近距离的观察和了解。

《永乐大典》载:“芙蓉之名有二,出于水者,谓之水芙蓉,荷花是也。出于陆者,谓之木芙蓉”。木芙蓉是锦葵科木槿属木本植物,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因其花色明艳,花朵较大,淡染芳华,且是木本植物,故称“木芙蓉”。木芙蓉长得袅袅婷婷,花团锦簇,花期三四个月,从初秋到深秋,如同绵延无尽的秋意里永不落幕的霞光,承接着盛夏的浓情,点亮了南国金秋的灿烂。

与蜀葵的默默无闻、质朴无华相比,芙蓉具有明显的特色——习性张扬、花姿优美、雍容华贵。四川成都的别称就叫“蓉城”,与芙蓉有关;毛主席诗句“芙蓉国里尽朝晖”一句中的“芙蓉国”指的是他的家乡湖南;湖南省的文学名刊就叫《芙蓉》;湘西的芙蓉镇,就因为同名小说和电影的拍摄而享誉全国;江苏省无锡市就有座芙蓉山,不高的山下有一座古老的寺院——芙蓉禅寺,因为“元四家”之一的文人画家倪瓒安葬于此而人文气息浓烈等等,不足为奇。不过,当地人如同河湟人一样,也是对木芙蓉熟视无睹的,好多人竟然对这种高高大大的植物连名字都叫不出,真是亏待了木芙蓉这种并不娇贵,又似乎与蜀葵命运相似的花卉哦!

仔细一查,以蜀葵和蜀葵花为名的地方却少之又少,但这丝毫不影响蜀葵的生命历程: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清风吹拂,古城花开。自从我在河湟一些城市、村镇的绿化区发现了开得洒脱自如的重瓣蜀葵后,再也不把江南的木芙蓉当成所见过的花卉品种里的最爱了!

在手机上,笔者将自己拍摄的重瓣的木芙蓉花和河湟蜀葵花照片随意组合成九宫格,发微信群让网友辨认,结果没有一位的辨认是恰到好处的。

作家任淡如先生早前就写过一篇《蜀葵,好倔强!》的散文,语言明快、言辞犀利,字里行间满含着对蜀葵的习性、景况的同情和敬畏。其中的发问使人产生共鸣:

被误会,被放弃,被轻贱,那又如何?谁说努力活着的不算勇士?

但愿这样的“任淡如之问”时常出现在我们日常的观察、平凡的生活里。

甲辰年六月,当笔者一行驱车经过河湟谷地乐都区寿乐镇时,公路两旁、村落周边一丛丛的蜀葵开得正艳,粉的、白的、单瓣的、重瓣的与路边农户摆摊售卖的樱桃、番茄等瓜果相映成景。突然间,一丛金黄色的蜀葵一下子映入了眼帘:亭亭玉立,花枝招展,格外耀眼。车速有点儿快,就是那样的一闪而过,让我对这丛不同于其它花色的蜀葵印象深刻,念念不忘。我决计,待到来年黄金季节,我要再去一趟寿乐镇,寻找这丛金黄色的蜀葵,仔细观察它的生长环境,再采集一捧种子,播撒在江南的土地上,看她如何在一方陌生的地域环境里生根发芽,与以主人公自诩的木芙蓉竞相开放,一争高下……

有人说,时常在心田里种花的人,人生就不会荒芜。蜀葵,这看似平凡的花卉,却有着非凡的生命力和独特的魅力。每当看到亲亲的蜀葵,与故乡相伴相生,蓬蓬勃勃,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流,伴随着蜀葵共度时光,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