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玮

河湟方言俗语是河湟方言的精华所在，文字凝练、底蕴深厚、意味深长，以通俗易懂的方言口语承载着河湟谷地的历史文化、地域风情、民风民俗以及人民群众对生活经验的总结与反思，是一代代河湟人祖辈相传的口头文学和智慧结晶。

今天的人们恐怕已经不容易理解“一天三顿杂面汤，打下的墙是炒面墙”这句俗语的意思了。“杂面汤”是过去河湟地区人们常吃的杂合面擀的汤面条，“炒面墙”则是指夯筑不瓷实或用黄沙土夯筑的庄廓院墙，踹一脚能掉下一堆墙土来，经不住风吹雨淋，属于豆腐渣工程。所以这句俗语的意思是，打墙是碌碡碾石头——石打石（实打实）的重体力活，如果主家提供的伙食不好，打墙的人们就没有劳动的兴头，懒得卖力气，打出来的墙就是“炒面墙”。还有一句俗语“土工土工，一天要吃五顿”，表达的是同样的意思。

过去河湟地区的传统民居都是一座座由夯土墙围成的庄廓，从外面看就像一座座四四方方的小型城堡。河湟谷地的人们普遍认为，一个人要在世上安身立命，最重要的是拥有属于自己的庄廓，即老百姓说的“坐落儿”。人们把打庄廓、盖房子叫修业，将其视为人生中最重要的工程之一。据说这里的“业”既是指家业、房屋，也是古语中筑墙用的木板的意思。

打庄廓实际上就是用黄土版筑庄廓墙。版筑技术在我国已有四千多年历史，《孟子·告子下》中就有“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的句子。打庄廓最好选一处土层厚、土质好的地方，正所谓“软处好取土，硬处好打墙”。有一首河湟“花儿”中唱道：“新打的庄廓十八板，有心了再加上两板……”河湟地区打墙用的墙板一般为长八尺、宽七寸、厚两寸的木板，照此计算，十八板庄廓墙的高度约有4.1米。墙体越高，底部则需越厚，约有1.5米，越往上墙体越薄，重量越轻，墙头厚度约有0.3米，因此庄廓墙的横截面是一个梯形。这种形状使得土墙更加稳固。

打墙所需的工具有6根架杆、8块墙板，还有杵蛋石、细挡（用几根木头扎成的三角架，大小与墙体横截面相仿）、楔子、铁锨等。打墙的工作至少需要十几个人共同合作才能完成，正如俗话所说的“人多成王，土多成墙”。每个人都有明确的分工，如打夯、换架、撂土、瞅墙线等。打墙时要先固定好架杆，再将墙板置于架杆之间，用楔子固定好。墙板架好后，还需架设细挡，并与架杆连接固定。打第一板时先填上半板干湿适宜的墙土，光脚把松软的墙土踩平踩实，然后土工便带着几个人用杵蛋石打夯。打夯的时候，有经验的人们用的是巧劲而非蛮力，看上去举重若轻、轻松自如，在土工的带领下，沿着墙沿一圈一圈地交替着往里打。边打夯还边唱打夯歌：“哼呐儿里哼，夯啊儿里夯，新打个庄廊四四方；哼呐儿里哼，夯啊儿里夯，大门上栽给个栓马桩……”手中的杵蛋石随着歌声一起一落，整齐而富有节奏。等这半板土被夯实后，再撂满土继续夯实。这种夯筑方法叫“打折板”。因为墙基必须打得稳固坚实，墙体才能经久不垮。河湟地区的老人们常说：“漫水渗倒墙”，就是因为墙基不够坚固。打完第一板后再往上面放两块墙板，继续打第二板。到第三板时取下第一板的两块墙板，放到第三板的位置上，以此类推，即河湟“花儿”中唱的“光阴好比打墙的板，上下翻，催老了英俊的少年”。高大厚实的庄廓墙就是这么一板一板地夯筑起来的。

等墙打到十板往上的高度后，地面上的人们除了撂土外已经使不上劲儿了，换墙板这些技术活都得由墙上的人来完成，这就是另一句河湟俗语说的“墙上十板，底下的不管”。墙打起来后，最后一道工序叫合龙口，也是打庄廓过程中最隆重的一个环节，即连接最后一段墙与第一段墙的接合处。有些人家等四堵墙打起来后，还会在四个墙角各放一块石头，据说以此来代表“四大名山”。笔者个人认为这可能与古羌族的白石崇拜有某种关系。

如今河湟乡村越来越多的夯土庄廓墙被红砖墙、空心砖墙取代，但人们对夯土墙的情结却并未完全褪去。时至今日河湟社火开场时，“老秧歌”（老羊哥）们唱太平秧歌时还会唱道：“这一副庄廓四四方，四面八方的砖瓦俩镶；养下个女儿赛凤凰，养下个儿子状元郎”“这一副庄廓四四方，金盆养鱼的好地方；人丁兴旺财源广，一年能打万担粮”……